「破地獄如果是一種地獄，會是怎麼樣的地獄？」
「破地獄」字面看似駭人，但它實為帶領亡靈從九層地獄解脫的超渡儀式，道士會象徵性地進入地獄，引領亡魂放下執念，方能獲得安息。吉他手盧家齊、貝斯手呂立揚於2013年組成的實驗音樂組合破地獄，即以此儀式命名。
自稱東方邪典長音的破地獄，以 Doom Metal、Drone Metal 為基調，將電子樂、Dub 滲入綿長的泛音，打造出來自「東方未知國度」的聲響。曾活躍於歐洲各大音樂場景的破地獄，在2019年登上歐洲最大另類音樂節「Le Guess Who?」，因疫情攪局後自2021年休團，直到2024年回歸登台。
▲ 左起：吉他手盧家齊、貝斯手呂立揚。
迴盪於東方聲響中的未知怪談
清朝文人郁永河寫下的《裨海紀遊》記錄了台灣17世紀的風土民情，破地獄首張專輯《稗海遺考》正以此為題材，在沒有歌詞的長篇實驗聲響中，以〈太白金星〉、〈目犍連〉等曲，隱晦地向世界奏起台灣的故事。若對台灣本土文化不熟悉，光看破地獄第二張專輯名稱《芒神》與英文翻譯「God of Silver Grass」，也許會將其誤解為芒草之神，但其實「芒神」就是魔神仔的別稱之一。破地獄就此為台灣知名傳說填上了旋律並留下紀錄，呂立揚表示：「我覺得只要有人相信祂，祂就會存在。」
破地獄成立之際，將民間故事、地方怪談融入題材的樂團並不如現今繁多，近年該題材變得熱門，他們認為這正是創作者對台灣文化的認同的提升，與環境開放讓音樂人敢於放手創作，而這樣的文化包容力，就猶如今日的「暗訪」：從宛若恐怖禁忌的夜巡儀式轉變為令人好奇圍觀的文化活動，如俗稱艋舺大拜拜的「艋舺青山宮暗訪暨遶境」兼具歡樂的日間遶境與嚴肅的夜訪儀式，讓祭典內涵更完整。呂立揚表示他對這樣的場景相當有共鳴，更接近他想像中涵蓋多種面向的社會。
山．險．峻
除了鬼神、宗教、民俗文化題材外，還能從破地獄的作品中發掘許多「山」的元素，如：《稗海遺考》的封面、《芒神》最常出沒的地點和《山險峻》的專輯名稱。然而，這不過是一連串的巧合，當時《稗海遺考》的封面設計師提供了四種封面，破地獄恰好就選中了一幅漆黑山脈；《芒神》則源自破地獄於陽明山芒花季賞花時的喃喃自語，當時呂立揚咕噥道：「芒花⋯⋯芒神⋯⋯魔神仔。」以南管名曲命名的《山險峻》更來自他險死於山中的故事：「我自己冬天跑到山裡面去玩，只穿了三件衣服，然後玩到地上開始結霜也沒有燈，我靠著手機的燈摸黑走回去，我就想這張可以叫《山險峻》，差點沒死在山裡面。」
▲ 破地獄《稗海遺考》封面。
奏出台灣不用刻意，「因為我就是台灣人。」
合成器、鍵盤緩緩地攀附在貝斯的緩慢節奏及吉他的沉重長音上，隨著悠長的音符蔓延，詭譎的泛音和中慢板節奏堆疊出慎重且莊嚴的畫面感，就好似東洋傳統儀式配樂，有時像是替某人送行，有時甚至像是獻祭，破地獄的「東方聽感」便就此成形。
那麼沒有選擇傳統樂器的破地獄，是如何形塑出東方聽感？以〈芒神〉為例，當盧家齊彈奏吉他時，會故意將聲音推向十二平均律不會推達的位置，歪斜失準的吉他聲響聽起來就像響亮而尖銳的哭腔，呈現出微微的嗩吶風味。本曲更找上湯湯水水薩克斯風手黃動物協助錄製，雖然手持西方樂器，但他順應著破地獄的創作氛圍，摸索出獨家的發聲方式：「他拿了一個橡膠塞、一支珍奶的吸管當作弱音器，這麼做會偏四分之一度音，音聽起來就不會是準的，我們就是要故意做不準。」至於為什麼要做不準？破地獄說因為聽感好。
而破地獄其實從來沒有刻意強調「台灣」二字或是以此為題材。呂立揚舉例，Japanese Synth 這種樂風便是融入三味線等傳統樂器的特色風格作品，兩人也認為加上傳統樂器雖然有助於聽眾理解地方的音樂文化脈絡，但這並不是破地獄想呈現的方向，「破地獄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文化脈絡底下長出來的重型音樂，而不是在重型音樂中植入本土文化符號。」
▲ 貝斯手呂立揚。
盧家齊認為，無論如何破地獄終究會呈現出台灣的一面。「中東的搖滾樂也沒有特別把所有中東樂器加進去，他們就是彈吉他、打鼓，可是就會超級有中東的迷幻感。」所有潛移默化、深植於音符裡的的台灣元素，成分來源其實就是孕育出破地獄的這片地——台灣。「我沒有認真想要把台灣元素融進去，因為我就是台灣人，我做出來的東西一定就會有台灣人的感覺。」
▲ 吉他手盧家齊。
破地獄：「要做大家聽得懂的 Doom Metal。」
「我們是一個缺乏語言對話能力的樂團。」鮮少解釋創作、行事的動機的破地獄自嘲不擅長對外溝通，而對內呂立揚也坦言現今兩人的生活步調不一，甚至聆聽的音樂交集也不如以前多：「我覺得用電動來講的話，他比較喜歡競技型的東西；我喜歡自虐系、魂系的。」然而時隔三年的回歸，兩人這次都抱持一樣的目標：交出一張大家聽得懂的 Doom Metal 作品。
因疫情期間許多國際演出遭取消，持續積累的無奈成了破地獄休團三年的主因。如今籌備新作的破地獄將再次形變 Doom Metal，預告將推出把 Doom Metal 跟 Pop 融合的新作，並透露本次的作品將有鮮明的曲式段落，甚至加入人聲、饒舌等元素增加記憶點，讓他們口中的偏門音樂走入大眾視野。「要怎麼樣讓這種偏門音樂，盡可能讓更多人聽懂？這是一種實驗。」
▲ 當談起破地獄的「流行化」，兩人笑笑地說不如加入嗩吶，做出道地的「Taiwan Synth」。
「破地獄應該是個滿無奈的地獄，裡面的人都想著『我到底有沒有被世俗承認？』不是被刺穿或被拔舌頭，而是更精神層面的折磨。」
傳說中魔神仔是一種會誘拐並將人類困於山林的精怪，而盧家齊、呂立揚則像是能牽引並帶領各種魂魄齊聚的使者，在那蕩氣回腸的邪典神祕聲響中，破地獄永遠歡迎每一個無奈的靈魂。
撰文：Walurs
攝影：猫形影像製作 Neko Production
圖片來源：破地獄
🐔本文收錄於樂手巢雜誌 Vol.21，樂手巢雜誌全台索取地點：
https://lihi.cc/BTAn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