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了解一個人並不代表什麼，人是會變的，今天他喜歡鳳梨，明天他可以喜歡別的。」這句台詞對眾多影迷們來說應該不陌生──它正是出自王家衛導演的《重慶森林》（Chungking Express）。這部作品上映至今已近三十年，但仍像座讓人流連忘返的森林，始終占據腦海一隅，原因不外乎是王家衛導演獨特的光影敘事、色彩濃烈的美術設計，以及孤獨與浪漫並存的劇情氛圍。《重慶森林》主要選用雷鬼、搖滾及夢幻流行曲風的配樂，這些歌曲不只是背景音樂，更像是一個角色，甚至是一段未說出口的旁白⋯⋯而這正是讓這座森林如此迷人的關鍵。
《重慶森林》描述兩段失戀的故事，情節看似獨立但角色之間卻又微妙重疊，故事地點皆設定在地狹人稠的水泥森林──香港。
兩位失戀的主角，都是警察：編號223的警察何志武（金城武飾），喜歡以跑步代替流淚。從四月一號愚人節分手那天起，每天都會買一罐五月一號到期的鳳梨罐頭，告訴自己：若女友阿May 在五月一號那天前還不回來，就代表這段感情也將隨著罐頭一起過期。到了五月一號那天，他在酒吧和毒販（林青霞飾）搭訕後，竟發生了一連串意想不到的事。
而由梁朝偉飾演的編號663警察，在與空服員前女友（周嘉玲飾）分手後，常獨自在家時會和家具分享心事並幻想女友有天會回到自己身邊。但沒想到經常擅闖家中的快餐店店員阿菲（王菲飾），早已悄悄走入他的生活裡。
《重慶森林》獲香港金像獎提名「最佳電影配樂」，以及《時代》雜誌評選為「影史百大不朽電影」（All-Time 100 Movies）、BBC「百大外語片」（100 Greatest Foreign-language Films）、金馬影展「影史百大華語電影」等肯定。電影細節繁複，看似耗時許久，但實際製作期僅用了兩個月，且是在王家衛另一部作品《東邪西毒》後製期間完成的。《重慶森林》配樂由陳勳奇和 Roel A. Garcia 打造，並選用 The Mamas & The Papas、The Cranberries、Dinah Washington 等音樂人的經典歌曲。《重慶森林》在配樂上的表現手法很特別，透過反覆播放特定歌曲，串起整個故事線，再延伸貫穿至整部電影，不僅突顯出配樂的重要性，也將主角的性格刻劃得更鮮明立體。
接下來我們將介紹電影裡（以《重慶森林》4K 修復版為主）的四首歌曲：〈Things In Life〉、〈California Dreamin’〉、〈夢中人〉及〈What a Difference a Day Makes〉，一窺二十世紀末永不褪色的藝術片，是如何用配樂交織出兩段王家衛式的失戀故事。
Dennis Brown〈Things In Life〉
〈Things In Life〉在編號223警察的失戀故事裡出現四次，並且都是在女毒販出場之時。前三次，歌曲較是作為背景配樂的角色，陪襯場景氛圍；但在第四次──白人毒販離開酒吧時，能明顯感覺到〈Things In Life〉的音量增大，並慢慢從畫內音轉換成畫外音*。當白人毒販蹲下和貓咪玩耍時，女毒販朝他開槍，音樂也在畫面轉向1994年5月1日到期的沙丁魚罐頭特寫時，此時音樂也逐漸淡出⋯⋯〈Things In Life〉象徵著生活的變化無常，這與女毒販的人設呼應——總是戴墨鏡和穿雨衣，堅定地認為天氣就跟生活一樣變化無常，想隨時做好最壞的打算。
＊備註
畫內音：依劇情所存在的空間、人、物，所發出的聲音，例如：腳步聲、酒吧正在播放的音樂
畫外音：劇中人物所聽不見的聲音，例如：旁白、增強電影情感的配樂
The Mamas & The Papas〈California Dreamin’〉
〈California Dreamin’〉在《重慶森林》中扮演著關鍵的轉折角色，隨著〈California Dreamin’〉初次響起，觀眾被引領進入編號663警察的失戀故事，而這首歌也在他的故事篇章中反覆出現。對快餐店店員阿菲而言，〈California Dreamin’〉代表著她對逃離1994年動盪香港的渴望——她希望遠方有個能感到安全的地方。阿菲總是喜歡在店裡用收音機將〈California Dreamin’〉播得很大聲，讓是常客的編號663，也得跟著提高說話音量。但阿菲就是喜歡這樣，因為放任自己沉浸在音樂裡，就不必去煩心其他事，這也是愛做白日夢的她，逃避現實的方式。
阿菲其實很渴望與編號663建立關係，知道編號663剛與空姐女友分手，於是便悄悄闖入編號663的公寓，捲起袖子幫忙整理家務，房間、廚房、浴室通通都不放過。此時〈California Dreamin’〉開始在畫內音與成畫外音間頻繁地轉換，但當編號663好不容易邀約阿菲出門時，阿菲反而開始逃避，甚至決定去美國加州。一年後，阿菲成為空姐回到快餐店，發現編號633買下快餐店並聽著〈California Dreamin’〉，阿菲告訴編號663「加州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最後，他們最終決定一起前往任何阿菲想去的地方，或許這也暗示幸福和生活的場域無關，而是與一起生活的人有關。
王菲〈夢中人〉
阿菲初次對編號663感到好奇時，趴在快餐店的櫃檯上，靜靜凝視著他，此時〈夢中人〉的音樂響起。雖然時間短暫，可是她就只想好好看清他的臉龐。〈California Dreamin’〉和〈夢中人〉都與阿菲的意識有關，前者象徵對未來的不確定與渴望，後者象徵樂觀的未來與此刻的怦然心動。〈夢中人〉由飾演阿菲的王菲演繹，可說是再適合不過了！作為千禧世代最受歡迎的女歌手之一，王菲聲音中若有似無的獨特氣音和收放自如的高音，果不其然為歌曲渲染出夢幻般的色彩。〈夢中人〉一推出即在香港引起轟動，王菲後來還重新錄製普通話版，取名為〈掙脫〉並收錄於專輯《天空》中。
〈夢中人〉其實是翻唱自愛爾蘭另類搖滾樂團 The Cranberries 的名曲〈Dreams〉，它的成功也幫助 The Cranberries 進軍香港主流市場，對當時的西方樂團來說，實屬罕見。The Cranberries 自己更沒想到憑一首歌竟能有如此大的影響。吉他手 Noel Hogan 某次接受採訪時說到：「聽說王菲〈夢中人〉成了中國總理夫人的愛歌，走到哪就播到哪，然後就讓這首歌大紅特紅。」不過他也坦言，這些都只是傳聞，「你會懷疑，一首歌真的有辦法讓體育館滿場嗎？」直到他們首次在香港體育館舉辦演唱會，售出12,500張門票，演奏〈Dreams〉時台下更是為之瘋狂，才真正讓樂團感受到這首歌在當地的影響力，並留下深刻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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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nah Washington〈What A Diff’rence A Day Made〉
〈What A Diff’rence A Day Made〉在編號663的故事線中出現了兩次：第一次，是與空姐前女友在家中調情，兩人之間流露著對彼此的渴望，但這種渴望卻止僅於生理而非心理層面；第二次，則是在編號663發現阿菲經常偷偷潛入家裡打掃的真相、迫不及待想見阿菲的時候。兩次〈What A Diff’rence A Day Made〉響起時，同樣都蘊含著渴望之情，但第二次則更為純粹──那是一種始於愛情初萌芽的悸動。
或許《重慶森林》真正動人之處，不只在於角色的孤獨與錯過，更在於配樂如影隨形的陪伴。那些配樂，像森林裡忽明忽暗的光點，時而帶領，時而迷路，卻總讓人想繼續走下去。三十年過去，這座森林依然存在，依然孤獨，也依然甜美，而我們仍與配樂一起漫舞。
撰文：Nicole
編輯：Yuki
資料來源：BFI、norient、Little White Lies、VICE、IMDb、Wikipedia
圖片來源：《WKW: The Cinema of Wong Kar Wai》、光點華山 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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