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下半年在Google搜尋「黃明志」，後面緊黏的關鍵詞一個是「五百」，一個是「不小心」，前者象徵大馬鬼才的台灣奮鬥與搖滾啟蒙，後者可一窺話題製造機如何飆高點閱率。他心知肚明那些情色與爭議性勢必惹來烏煙瘴氣，但Namewee從未忘記自己是誰與要走的路，不僅寫歌為外籍移工和流浪狗發聲，更展現流行音樂的號召力為2020東京奧運與高雄觀光創作主題曲。影歌雙棲的他頻頻打進各大音樂與電影殿堂，光是金曲獎，至今已入圍3次最佳國語男歌手、3次最佳音樂錄影帶，並以〈鬼島〉入圍年度歌曲。他的歌龐雜多元，如同一鍋反覆變形、映照亞洲各地眾生相的魔藥湯；他的人亦正亦邪，似美猴王72變、上天下海借神佛威力一路過關斬將。酸民們笑著罵著，漸漸也看懂這是他與他所處世界的修行。
▲馬來西亞華裔音樂人、電影人黃明志（Namewee）生於1983年柔佛州麻坡，祖籍海南，銘傳大學國際學院傳播學程畢業。繼2015《亞洲通殺》、2016《亞洲通車》後，今年再憑2019年作品《亞洲通話》三度入圍金曲獎最佳男歌手，並以〈鬼島〉入圍年度歌曲。
接近魔幻時刻時，黃明志在僻靜巷弄逆光邁步，路過的上班族和探頭的社區夫婦都馬上認出眼前的嘻哈風男子，其高知名度不言可喻。不過談起發跡前的苦日子，他烏溜溜的眼眸還是馬上泛起一波震顫。「我來台灣的目的不是為了留學，而是做音樂。可是寫了300-400首歌，一首都沒賣出去，你能想像嗎？」
鬼島圓夢，第一代網紅YouTuber
黃明志從國中開始創作，高中畢業就寫了兩百多首歌。他心想台灣一直以來都是中文流行歌的原產地與市場中心，且創作風氣自由，如果要賣歌，非得轉移陣地，所以便以唸書為由來台灣發展。只不過Demo送遍大大小小的唱片公司，卻全數石沉大海。但他不氣餒，第五年改變策略，前往風靡一時的選秀節目《超級星光大道》當工讀生，趁著工作之餘自我行銷，可惜依舊沒有回音。有人規勸：「你搞錯了，不是這樣的，你把這些歌送去人家唱片公司，但那些歌是你自己寫了開心，你應該幫歌手量身打造。」來自馬來西亞的大學生聞言立即重振旗鼓，一一列出每家唱片公司旗下藝人，用模仿唱腔的方式寫歌，陸陸續續又寄了一年多的作品。能試的都試過了，但曙光遲遲未現，挫敗的他幾乎是放棄了。
那年頭YouTube剛面世，是黃明志與同學討論傳播作業的平台。某日他百無聊賴地將最沒有商業價值的髒話歪歌整理上傳，沒想到命運之輪就此逆轉。
「我隨意拍了一個音質很爛的MV，用MSN傳連結給朋友，大家笑一笑，我就去睡午覺了。一覺醒來，突然暴增8萬多個觀看次數，非常誇張。那時候YouTube還沒什麼人知道，了不起5-12次觀看，原來在我家鄉傳遍了。因為是搞怪的事情，還上了馬來西亞新聞。我好像找到另一個方式⋯⋯」
既然循規蹈矩的歌無人聞問，他索性開始百無禁忌地淘氣。雖然時而惹禍上身，追蹤黃明志的粉絲越來越多，畢業後回馬來西亞也終於發片了。他五味雜陳地說：「那時候被說是粗口歌手、粗口Rapper，可是對我來說，我的歌不到百分之五有髒話，是因為特別整理出來才被聚焦，所以我覺得還蠻冤枉的。」
YouTube不僅是黃明志的發跡地，他亦充分掌握平台上的社群力量，持續繁衍舞台。「我是為創作而唱，影響我最大的是導演角色，屬於影音先決的創作節奏，就像做電影配樂，YouTube剛好符合我的創作概念。熱門最根本的原因是我的訂閱人數多，其他就是我肯花心思、成本，認認真真拍好每一支MV，我把賺到的錢都丟進去拍攝了。」為方便歌迷練唱，他也把大量舊歌製作成動態歌詞版。
鬼才攻略，採集人間軼事的背包客
從第二張專輯開始，黃明志每張專輯皆以「亞洲通」為首造詞，從通緝、通殺、通車、通吃、通牒，到通話、通才，一再反映出身為馬來西亞華人的世界觀、縱橫亞洲各族群與語言文化的創作本質，以及他勇闖天涯的背包客熱血。那是哪派的背包客呢？「如果我說我是shopping派的，是不是覺得我很丟臉？背包是拿來掃貨的。」笑匠做了一個打包的手勢，接著正色說：「我是文化派的，旅遊沒有行程表，也不去觀光景點。我喜歡去找當地人打牌、吃飯，聊各行各業的辛酸，這都有助於我寫歌和劇本。當地人才會帶你去走不一樣的路線。」
黃明志從小習慣跟不同人相處，他解釋馬來西亞是多種族國家，但各族群文化分立，平時各說各的語言，飲食習慣不同，宗教也有明顯分野，通婚亦難。「很多人說我們是語言天才，其實是耳濡目染、生活所逼你知道嗎？我們隨時要轉換頻道，你要用一種語言講到完也可以，但是會影響你的溝通進度和人際關係，會有隔閡感。就像你去南部菜市場跟阿嬤講閩南語，她就會算你便宜一點。」
問及多產的秘密，鬼才以「採茶瑣碎地放口袋」為喻，說隨時隨地都在創作和蒐集靈感，寫歌則趁夜深人靜專心研究。比較奇特的是，他從大學開始，mp3裡就裝滿800-900首來自世界各國的流行音樂，「泰國、印度、孟加拉、越南、尼泊爾⋯⋯都有，上我車的人覺得很怪，怎麼會聽這些歌？它們的共同點是都是每張專輯的前一、兩首歌，我是故意的，能成為主打歌一定有它的理由，對我來說是訓練。」逛唱片行時，他也會找擺在最醒目位置的專輯，以最貼近實際生活的方式打破網路大數據與同溫層的限制。
大熔爐式的煉丹法使黃明志的作品彷彿從時光機和任意門生出來的，譬如〈麻坡的華語〉、〈泰國情哥〉、〈Little India〉等歌刻畫族群樣貌，〈飄向北方〉反映北漂青年悲歌，〈10-Year Challenge〉描述社群曬十年對比個人照熱潮，〈舊傷口〉則省視他的童年陰影，紀錄轟動一時的馬來西亞分屍案。他在該曲首次嘗試藍調唱腔，「我也會收沒有商業效應的非主流歌曲，譬如藍調，或是〈亞麻比〉是寫給我的小狗狗的，這些歌還沒發表我就有預期點閱率會很低，但還是想挑戰自己與市場。」
鬼使神差，連線各門派祖師爺
或許是一開始到處碰壁，黃明志積極當自己的伯樂，養成全方位演藝實力。跨越詞曲創作者、製作人、導演、演員、歌手等眾多身份，他更知道要尊重專業，仔細為瘋狂跨界的作品媒合不同領域的專業人士。此外也講究循序漸進，拍電影先從小製作的短片開始起步。「拍微電影我學到什麼？學到信任別人。這是我的心肝寶貝作品，我已經把理念告訴你，我要信任攝影師可以拍出我要的畫面、信任燈光師可以打出我要的光，我要用敬畏之心去相信專業。」
合作力量大亦反映在入圍年度歌曲的〈鬼島〉。因為每天都有光怪陸離的事上新聞，台灣人自嘲住在「鬼島」上。黃明志理出三大台灣元素：閩南話、陶笛、原住民，並邀請陶笛阿志和大支校長畫龍點睛。談起大支，黃明志興奮地說大學時曾在墾丁春吶跟偶像合照，也為大支在某次金曲獎跟他打招呼而驚喜不已。「他是華人圈在網路上battle的先驅，這行為太酷了，而且閩南話饒舌很強，是台灣饒舌的校長。」〈鬼島〉擷取台灣十餘年來的驚世奇聞，融詼諧與諷刺於一爐，收不進歌詞的時事就放在畫面中翻玩。「這首歌最難的是演唱態度，歌詞有點在玩反串，所以要溝通得很清楚，仔細確認彼此的用意。」除了政治社會議題和網紅，MV還收錄台北橋機車瀑布畫面，他誠摯推薦是媲美麥加朝聖的世界級文化現象。
即將在年底發行的《亞洲通才》專輯，概念則是向一方先驅致敬，如：〈中國痛〉與影帝黃秋生合作，融合火辣Reggaeton和純樸農村；〈五百〉透過演繹伍佰的台式搖滾，回顧自己發跡前的刻苦拮据；〈不要去Club〉則與搖頭電音始祖羅百吉搭擋，重現早期夜店的「廣HIGH」（指粵語重節奏電音舞曲）風格。
黃明志亦不忘為各類型表演工作者發聲：「他們表演的方式或許很大膽，但私下也都是非常認真努力以及敬業樂業的一群人。玩音樂搞藝術的小孩不會變壞，他們只是想透過音樂表達一些事情，讓大家宣洩情感，或是帶給大家一些快樂，就這樣而已。請不要被歌曲裡面的一點髒話蒙蔽了你對藝術作品的看法。」
那麼繼女優三上悠亞後，還想找誰演出MV呢？「妳說MV，還是AV？」黃導演又頑皮了，他笑嘻嘻地說選角最重要的是符合劇本設定，不一定要是正妹。未來他還計畫拍電影，音樂也將衝出亞洲展開新旅程。
▲《亞洲通話》專輯裝幀以「黃頁電話簿」為原型，碟片設計成蚊香，並標示「贈品」。黃明志說，如果你看得懂設計就代表你有年紀了。
靠著嚴格紀律、創意靈活度，以及借用強者兵器壯大自己，黃明志把自己練成了一個「通」才，如果你認為他「鬼」得不費吹灰之力，絕對是忽略了他爆肝級的熱情與越挫越勇的韌性。然而在訪談最末，他把個人往後擺，把入圍金曲獎的聚光燈打向了夥伴。
「我是代表團隊出來的，雖然我是一個人來、獎項好像是我自己的獎，事實上是想轉身給大家一個鼓勵。跟我工作都很辛苦，我們公司業務繁重，我的要求也很苛刻，忙起來講話都沒在好聽的。我知道那個感覺，所以希望把獎送給大家當交代，一起為這些肯定開心。」
黃姓在海南話拼音為「Wee」，明志諧音「名字/name」。終於他不再孤軍奮鬥，名符其實擁有來自天涯海角的我們。
撰文：蔡舒湉 Lala
攝影：貓形 Neko
場地提供：八米共同工作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