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頭四尾*」是傳統客家女性從小被教導應有的「美德」,她們被認為應該要會煮飯、裁縫、種田與教養子女等。然而,在講求「平權」的當代,這些「應該」也正被重新審視。
第36屆金曲獎最佳客語專輯入圍合輯《亻厓个房間》,就是這麼一張作品,由四位客家女性音樂人:羅思容、米莎、吉那(楊淑喻)與邱淑蟬,以田野調查方式採集八位女性的生命故事,「我們所期盼的,不是女性主義的爭取,而是回到每一個人都能夠自我賦權(Empowerment)的狀態:真正實踐自由、平等、博愛。這是每個生命都應該被賦予的權利。」
*四頭四尾指:「灶頭鑊尾」烹飪、煮飯、廚房內的大小事宜;「針頭線尾」女紅、縫紉等;「田頭地尾」種田、各種農事等,因客家女性需下田幫忙,故大多不裹小腳,否則無法做事;「家頭教尾」教養子女、操持家中大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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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自己的房間》到《亻厓个房間》
「女人若想要寫小說,她就必須有錢,還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維吉尼亞吳爾芙《自己的房間》
《亻厓个房間》專輯一名,隨即令人聯想起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著作《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絕對是受到吳爾芙的影響。」羅思容笑著點了點頭,「她寬闊的視野,為後世的女性,指出了一條非常開闊的道路。她所說的『房間』,事實上是象徵著一種自由、獨立自主的存在空間。」
這張合輯的起點,源於其企劃暨製作公司黎歐創意負責人郭玫芬,在世界客家博覽會的展場中,她驚覺整體策展幾乎看不見客家女性的身影,「『四頭四尾』、『女性應該溫柔婉約』、『女性應該顧好家庭』,這些『應該』是否成為社會框架女性的無形枷鎖?」
隨著社會中出現越來越多不同的聲音,女性開始覺醒,並反思生活中長期存在的性別不平等。從「身為女性,應該成為什麼樣子」到「身為女性,我想成為什麼樣子」,這樣的轉變,正是她希望引發人們思考的核心──遂建造出《亻厓个房間》的地基,而八位女性受訪者:作家方梓、廣播主持人/咖啡師劉玉嬌、作家張郅忻、新聞工作者鄒宗翰(LGBTQ+代表)、廣播主持人宋菁玲、社會工作者羅靖茹、演員/劇場編導徐堰鈴、前《小日子》雜誌社長/未來親子品牌長劉冠吟的生命則為支撐故事架構的鋼筋,最終由四位音樂人用音符與優美的文字,築起蘊含豐潤情感專屬每一個人的房間。
負責打造徐堰鈴與劉冠吟「房間」的邱淑蟬,分別為她們創作了〈目汁、乳水、口涎、汗水〉與〈跼〉兩首歌曲。前者自由純粹的靈魂,後者不願只受「母親」角色束縛的生命姿態令邱淑蟬深受觸動,也讓她反思:「為什麼我們總要被自己的角色困住呢?」
她說,這次創作經驗是一次難得的學習,「過去比較專注在自己身上,很少去思考作為一個女性,我會經歷什麼、面對什麼。但這次透過每位受訪者的故事,我聽見了不同職業女性的聲音,也從其他創作者的詮釋中,再一次回望自己,思考我需要什麼、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羅思容則從咖啡的風味出發,為廣播主持人暨咖啡師劉玉嬌創作〈JOY COFFEE〉。「玉嬌說,一杯咖啡的內涵,有甜、有苦,還有鹹,但最重要的是『鮮』。我聽了就覺得,這不就是人生的滋味嗎?那些酸與苦、明亮與幽香,像是宇宙的花園在喉間開花。」
最令羅思容印象深刻的,則是〈打開19號个房間〉的主角方梓對客家女性下的註解──「時髦」。她坦言,連自己作為客家人,都沒想到竟可以與這個詞連結。「她的外婆、母親其實也都是勞動者,但她們從未忘記作為女性追求美麗的主權,依然會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穿上當年最流行的衣裳。」身為作家,方梓亦受英國作家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的《十九號房間》(To Room Nineteen)啟發,女主角亦渴望擁有只屬於自己的空間。從此,「我要進我的十九號房間」便成了方梓的日常咒語,只要她說出這句話,家人們就知道絕不能打擾她。
溫柔自有萬鈞之力,獻給「她們」的歌
「最初接到這個以『客家女性』為題的作品,我覺得滿有趣的。因為大家都在談『去標籤化』,而它本身卻帶著客家和女性這兩個標籤。」吉那語氣爽朗,但在這豪邁背後,其實藏著一顆極其柔軟的心,尤其在聊到與社工羅靖茹的訪談,以及她所分享無家者背後的辛酸時。
以福音音樂為基調的〈算係亻厓个地方〉是吉那送給他們的禮物,她在歌曲中為他們在彩虹底下打造沒有煩憂的世界。「我覺得靖茹是一個很勇敢的女生,因為除了無家者,她還要面對許多居家個案,甚至直面生死的第一現場。她年紀還很輕,我很難想像她的內心有多強大。」
另一份禮物〈力〉,則是以搖滾樂的風格包裝,獻給資深廣播人宋菁玲。一如其名,這首歌相當 powerful,與人們對印象中的宋菁玲外表優雅、語調溫柔的形象相反,「她其實很硬派,雖然不是大鳴大放型,但她就是用實力證明一切,她給我的感覺就是『溫柔自有萬鈞之力』。」
這樣的力量,彷彿也在米莎的作品中流淌,她的歌曲與文字中飄蕩著一股優柔的浪漫。聽著作家張郅忻的故事、翻閱她為父母分別寫下的《山鏡》與《海市》,那些文字在米莎腦中化為一片海洋,引領她漫遊其中,展開一場跨越時空的冒險;總帶給人安心感的媒體工作者鄒宗翰,則在訪談中提到,母親在家中就像太陽一般的存在。而對米莎而言,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那道溫暖的光?
「耶穌說:我就是道路。」這句在電線桿上看到無數次的標語,直到與鄒宗翰暢聊後,才真正懂得其中深意,「原來,他自己就是那條自由自在的路。」
「0+0才會迸出∞」打開房門,看見自己以外的遼闊世界
對米莎而言,宛如暖陽般存在的,或許還有她的小夥伴「鵝.芋圓太郎」。她熱情地介紹,鵝.芋圓太郎是三年前在高雄的夾娃娃機中「誕生」,從那之後,不論是演出、採訪還是錄音,都會帶著他一起。
愛動物的米莎,本次入圍的另一項作品《親愛的企鵝》名字中就藏著兩種動物,除了企鵝,另一個動物則藏在英文名「Deer Penguin」裡。企鵝,是多年合作對象與摯友早川徹;而鹿,則是早川徹眼中的米莎。「可能因為他知道我喜歡爬山吧,在他眼中我就是一個很 fit 的形象。」
至於早川徹為何是企鵝呢?「我就覺得很適合嘛~」米莎開懷大笑,「他真的很怕熱。有次我們去加拿大演出,有人被分配到地下室的房間,冷得像冰窖一樣,但他卻覺得非常舒適。」
其實,《親愛的企鵝》一開始並不在她的發片計畫中,最初的構想只是做一本對談手工書。直到某次與早川徹在森林中進行的演出給了她靈感,「平常我們的演出幾乎都是 full band 編制,但那天現場只有我跟 Toru(早川徹)兩個人。我還說:我連吉他都不想帶哦哈哈~就你彈琴我唱歌這樣!那天只搭了簡單的舞臺,但表演的感覺卻相當奇妙,好像有魔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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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裡的魔法,好似也延續到米莎近年的創作思考。不論是與早川徹的搭檔,還是這次的合輯,她愈發體會到「合作比一個人單打獨鬥來得好」!「創作人很孤獨,寫歌真的很痛苦。」她說,塔羅牌中「∞」的符號會出現在魔術師與力量牌上,就像與他人合作能帶來的無限可能性。「當你打開自己,別人的色彩就才會流進來,一定是0+0才會迸出∞,所以不要把自己一直關在房間裡。」
這樣的體悟,也呼應了《亻厓个房間》的意象。「在吳爾芙那個年代,她要走進房間的那扇門,裡面才是她自己的天地;可是在現在這個年代,我們其實是要走出房間,和外面的世界互動、碰撞,才能更清楚地看見自己是誰。」
「這個世代已經來到女性漸漸能夠嶄露頭角的時候。那些擁有話語權的女性,也正在推動整體的浪潮往前。」雖然性別間確實存在差異,但正如吉那所說,你我都可以為自己的想與不想做出選擇。而米莎的語句,如涓涓細流,滋潤著內心最柔軟的角落,「我其實不是女性主義者,也不特別強調性別。我們爭取的不是女權,而是人權。」
她始終認為,女性擁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編織」能力,「陽性能量在這世界常常是破壞性的,像是不斷征戰、擴張,占領土地。有時是因為死亡焦慮,想要在有限的生命裡插滿旗子。但當這世界被撕裂,是女性用一針一線把它縫補回來的。」
「勞碌命个客家婦人家/老婢命个客家婦人家/沒閒到半夜/正分老公鼻到香/半夜 老公捏散花瓣/放滿妻仔圓身/花香體香分毋清」早期曾有詩人,以「夜合花」夜晚開花的特性,隱喻客家女性勤勞內斂、只為丈夫綻放的忠貞。
其實,女性從來不是為誰而開、給誰賞玩的花,而是為了自己,自由而無懼地綻放。
【樂手圖鑑】羅思容 x 米莎 x 吉那 x 邱淑蟬篇
- 吳爾芙近100年前的作品,至今仍引起許多女性共鳴。若能留下歌詞給後世,您們會選擇哪句呢?
羅思容:「亻厓毋係媽媽 亻厓毋係妹仔/亻厓淨係亻厓自家」(我不是媽媽,我不是女兒 /我只是我自己)──〈打開19號个房間〉
米莎:「自家做日頭 光彩燦爛 /自家就係 自由个路」(當自己成為太陽 光彩燦爛/自己就是 自由的路)──〈路口〉
吉那:「Our voices are growing louder/Crossing the boundaries of this world」(我們的聲音越來越大/超越這個世界的邊界)──〈力〉
邱淑蟬:「亻厓按著這世界 已經罅擺大/嗄跼毋得你 恁闊个心」(我以為這世界已經夠大/卻關不住你寬闊的心)──〈跼〉
撰文:Yuki Liu 劉韋琪
攝影:猫形影像製作 Neko Production
圖片來源:羅思容與孤毛頭 Facebook
場地提供:靜心苑|松山療養所所長宿舍、北流卡夫卡
🫧「Smells Like… Spirit」樂手巢雜誌 VOL.23 探索自己的靈魂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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