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哈真的必須厭女嗎?「帕拉梅拉」引臺饒之戰,饒舌歌手楊舒雅〈Rule男Freestyle〉:女人也能幹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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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臺灣饒舌界因一首〈愛你真的梅辦法〉鬧得沸沸揚揚,除了原唱「流量就是一切」的爭議,引來蛋堡、禁藥王等饒舌歌手批評;歌手 ?te壞特也對其充滿厭女思維的歌詞表達不適,隨後更掀起一波性別論戰,可說是臺灣饒舌圈討論度最高的事件之一。

論戰主要圍繞著兩派說法:一派認為嘻哈本來就蘊含厭女文化,不應過度放大檢視;另一派則認為這只是厭女人士包裝歧視的藉口。無論是在歐美或臺灣的嘻哈歌詞中,幹著別人的女友、別人的母親早已不是新鮮事,但究竟嘻哈真的必須厭女嗎?

「帕拉梅拉」爭議:流量才是王道?

2024年底,YouTube 頻道「89教科書」發布由成員義義創作的歌曲〈愛你真的梅辦法〉。這首被暱稱為「帕拉梅拉」的歌曲靠著洗腦的旋律與舞步獲得抖音上的巨大流量,然而此曲也引來不少民眾批評其歌詞低俗下流。而義義則於 Instagram 限時動態開砲:「嘻哈仔醒醒吧,整天在那邊崇洋媚外,看看臺灣市場,流量、成績、表演、金錢就是一切,拿得出更好的成績再跟我嘴炮,那其他的我都認為你們在沾邊。」

此「流量至上」的發言,立刻引發臺灣嘻哈圈激烈討論,許多饒舌歌手均勸義義針對此事致歉。禁藥王則協同 DAFAA 大法發布 diss track〈義義初四〉,表達對該曲的不滿,甚至知名饒舌歌手蛋堡也在 Instagram 限時動態上該歌曲連結,並寫道:「我始終覺得,流量數字可以拿來騙業主,也可以讓業主拿來騙自己,但創作者自己不要真的被數字所騙,因為看熱鬧的人不代表真正的顧客,能靠著作品和演出本身賺到多少才真的值得炫耀。」

談性別是一件很嘻哈的事:?te壞特討論嘻哈歌詞中的仇女現象

前陣子臺灣歌手 ?te壞特,在 Threads 上發文,表示聽了〈愛你真的梅辦法〉與禁藥王的 diss track 後,認為兩者其實都充滿男性陽剛文化,自己身為女性實在無法接受這樣的歌詞。?te壞特表示,〈愛你真的梅辦法〉中男性視女性為自己的財產炫耀,禁藥王的歌詞則提到「操你的馬子再操你全家」,聽到這樣的歌詞都讓她覺得自己變得「很卑賤、很渺小」。

同時 ?te壞特也提到,儘管很多人說〈愛你真的梅辦法〉難聽,但這樣的音樂似乎才是主流審美喜愛的曲風,「在現實生活中就是充斥在我們的大街小巷中。」她寫道:「像我這種『流量小』又『崇洋媚外』的歌手,在這樣的時代要怎麼做出大家都喜歡的音樂甚至能像帕拉梅拉這樣在大街小巷流傳呢?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她也同步附上勵馨基金會的「【女人想想】在嘻哈裡奮鬥的女性:淺談嘻哈界的性別議題」文章連結,希望引起人們思考嘻哈界長期存在的性別爭議。

貼文一出,立刻引發許多民眾抨擊,這些被認為厭女的歌詞是嘻哈文化的一部分,甚至有網友表示:「嘻哈本來就是男生的文化,你們女生覺得很父權,自己去搞一個文化啊,不懂為什麼你們都喜歡撿現成的?」留言中不乏許多人身攻擊的羞辱言論,也有許多女性表達歌詞中的女性歧視帶來的不舒服感受。TRASH 鼓手魁剛等藝人也發文聲援,認為 ?te壞特只是單純表達自己的喜好,不該受到如此謾罵。


?te壞特 Threads 發文引發討論,下方充斥眾多對女性進行羞辱,與聲稱在音樂中討論性別議題是「想太多」的留言。

針對這樣的現象,?te壞特也坦言:「如果說嘻哈的核心價值是反抗和自我表達,那我表達身為女生對性羞辱歌詞感到不適的看法,竟然可以收到這麼多的反擊和更多對女生的羞辱,我就知道我正在做對的事情。」並且也表示,談論性別與被壓迫的心聲,也能是一件非常嘻哈的事:「我正在做的事情,也是代表嘻哈的核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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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父權的魔法對付父權」楊舒雅用歌曲幹破玻璃睪丸、推倒嘻哈父權高牆

除了 ?te壞特之外,饒舌歌手 Gummy B和楊舒雅也透過音樂為此發聲。

Gummy B 於2月6日在 StreetVoice 街聲上傳歌曲〈WAR & LUV〉,如其名「相信戰爭 也相信愛」,期許以溫柔取代仇恨與攻擊並以「我想我還沒學會/面對我的音樂/我的性別/我生來的權貴」寫出男性身中蘊含的特權,透過「靠的是陽剛/也靠的是陰柔」成為嘻哈的榜樣,並以「別忘了我們都來自母親的肚裡」言及對女性權益的尊重。

楊舒雅則於2月12日在 YouTube 與 StreetVoice 街聲同步發表歌曲〈Rule男Freestyle〉開嗆「以嘻哈包裝自己仇女心態」的網友。她也在 Threads 上分享歌曲連結,表示:「抱歉,我不只敢回應,我還敢出歌回應。」而針對那些只會辱罵而無法言說道理的網友,她則說:「你們想要的道歉+回應一次給你。喔然後留言不要只回一個咖啡圖,對我毫無殺傷力,我只會以為你不會講話。」

〈Rule男Freestyle〉一曲可謂砲火猛烈,YouTube 歌詞 MV 配上 ?te壞特貼文下方仇視女性的留言,反利用嘻哈的陽剛,以強硬態度 diss 回擊任何歧視女性的發言。

「Real不是你厭女的遮羞布/所以我才來rule/治理你們那種態度/看你們一個一個跪著求我辱男」楊舒雅在歌曲開頭即直指仇女人士以嘻哈為名根本是幌子、欠教育,也稱這樣的言論「不是嘻哈/只是嘻哈沙文主義」而是「嘻哈自助餐」,更說「男人口中尊重女性/像預算統刪打幾折」,直指許多男性雖聲稱尊重女性,卻未體現在實質行動上,還順道批評混亂荒謬的政治現況。同時,對於聲稱嘻哈蘊含厭女價值、歌詞冒犯女性在所難免的人,她則不以為意:「講話非要操你幾個馬子通通給我退貨」,點明這只是厭女的藉口。

下段歌詞更加生猛,直言:「我當然能幹你三天不能走路」「女人也是性的主體/女人也能幹男人」,強調女性在性關係中,不應該僅被視為物化的客體,也可以是掌握主動權,對男性施以掌控的一方。下句「還要幹破你那玻璃睪丸讓你兄弟都扶你」,則點出男性的自尊心就如他們的玻璃睪丸一般脆弱,不容許任何侵犯。也沒有任何溝通的彈性,一幹就破。砲火猛烈的文字雖然使用著與性相關的羞辱詞彙,卻完全翻轉了性別的話語權,彷彿在說要「以父權的魔法對付父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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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舒雅長期關注女性權益,早已不是第一次創作性別相關的作品。她在先前的歌曲中,也曾書寫過「拆除你嘻哈圈父權違建」「性別觀念在圈內少得可憐」「不知道草東有沒有派對但女性沒有樂園」等具批判性的歌詞。

HIPHOP 是時候 get the boys out let the girls in」楊舒雅以這首歌做出宣言,自己將作為一位女性嘻哈歌手推動性別意識的教育,並說「我進入戰場就有全身是髒的準備」「為了打怪我必定持續存在/且為你變強」在「推倒hiphop父權高牆前」都將「繼續轟炸」。

這兩首創作皆獲得廣大迴響,〈Rule男Freestyle〉更在一天之內衝上 StreetVoice 街聲排行榜總榜第一名,並且在一天之內於 YouTube 獲得超過十萬次觀看,證明談論性別的確可以是一件「很嘻哈的事」。

除了許多女性音樂人外,事主 ?te壞特也轉發此歌曲,寫上:「那些說我是女人閉嘴,☕️,破麻的傢伙,舒雅這首歌就是給你們的,請好好聽專心聽」,回應當初對她投以仇恨言論的網友。StreetVoice 街聲官方也在楊舒雅歌曲的下方留言「很榮幸街聲正與各位一起見證台饒的重要時刻」,知名樂評人馬世芳更評價此曲是「年度歌曲等級」。


▲ 饒舌歌手楊舒雅發文直言:「拿厭女是結構性問題來替嘻哈開脫」是荒謬的說法,說明社會是由個人組成的,每個創作者都應該為自己的作品負責,「社會不是讓個人開脫的藉口。」

必須「陽剛」的嘻哈

嘻哈起源於70年代早期美國紐約黑人社群對於白人迪斯可(Disco)文化的反動,在紐約的黑人社群開始運用與迪斯可相同的器材,並以取樣(sampling)、刷碟(turntablism)等技術打造出截然不同的聲響。這樣的音樂從街區派對(Block Party)開始擴散到大街小巷,他們透過饒舌、塗鴉、DJ、Beatbox 與霹靂舞將黑人聚集在一起。


▲ 紐約 Bronx 區的街區派對 G-MAN Park Jam(圖片來源:Henry Chalfant)。

發展到了80年代,「幫派饒舌(Gangsta rap)」的子類別才興起。該流派始於費城較為貧窮的黑人貧民窟,常以幫派火拼、毒品文化,以及大量的性議題為主題,轉化底層黑人社會的困境為音樂創作進行音樂創作,反映當時底層黑人社群的現況,同時也透過描述種族歧視與暴力來爭取黑人權益。然而起初為了「團結」而創作的音樂,卻開始帶來分裂。

嘻哈的陽剛特質在此時受到高度的彰顯,為了對抗白人的優勢文化,嘻哈必須以一種男性化並且強硬的方式現身,透過塑造自己「強悍」、「不好惹」的形象,以此為對抗壓迫的武器。同時,男性對女性的掌控權與物化,也成為宣示自己力量的方式。嘻哈文化用麥克風取代槍械、用 Rap 取代子彈,並且將街頭視為彼此決鬥或認同的場所。然而,女性與性少數卻在其中成為槍下被犧牲的亡魂。


▲ Gangsta rap 代表性團體 N.W.A(Niggaz Wit Attitudes)成員 Ice Cube 手持一把 AK-47 步槍,顯示該社群中崇尚陽剛與暴力的傾向。

嘻哈社群中的女性困境

然而在此也產生了一個矛盾,雖然嘻哈是反抗的音樂,是爭取黑人權益的工具,卻也同時造成了社群內的另一種壓迫——對女性與性少數的壓迫。嘻哈歌曲的歌詞中,為了展現陽剛性,經常使用物化,或是「bitch」、「whore」這樣對於女性帶有歧視、冒犯的詞彙。例如 The Notorious B.I.G(聲名狼藉)歌曲〈Friend Of Mine〉中的「I meet a bitch, fuck a bitch, next thing you know you fuckin’ the bitch.」,或是 ICE-T 歌曲〈Bitches 2〉的歌詞「You ain’t nothing but a Bitch!」

在幫派饒舌的歌曲中,女性,尤其是黑人女性,經常被矮化為物品、被視為性慾與暴力發洩的對象,甚至成為男人的附屬品或「累贅」。常見的歌詞主題包含在對女性的暴力(特別是性暴力)、對女性的敵視,甚至將女性視為階級較低、可利用並可隨意丟棄的物品,不值得尊重和付出愛情。男性在這樣的脈絡下將身為性暴力與歧視加害者的自己視為受害者,認為被女性「利用」並「欺騙」。

而這樣的內容,也連帶著影響並鼓勵嘻哈文化中的黑人貶低女性、對女性採取侵略性的態度,將女性視為「敵對的性別」,甚至暴力相待,進行侵犯與騷擾,加劇黑人社群中的家庭暴力與性侵害問題。

從拒絕女性羞辱,到奪回自主權的 Bad Bitch:嘻哈女性主義與身分政治

嘻哈作為「反抗的音樂」,被大量使用的仇女與性別歧視歌詞,完美體現了典型的權利抗爭運動中對運動內部弱勢族群的壓迫,更使得大量女性創作者的作品重要性與話語權被忽視。同時也促生90年代「嘻哈女性主義」思想誕生。

黑人女性長期面臨被邊緣化的困境:在黑人社群中受到男性的歧視與性暴力;但在以中產階級白人女性為中心的女性主義群體中,卻又因膚色與階級而被忽視,形成矛盾的兩難。因此,在黑人女性主義的理論中,特別點出並拒絕這樣的二元對立,強調身分的交織性,期許重視性別與種族之外,階級、經濟與教育等問題。嘻哈女性主義也繼承這樣的概念,批判女性主義中的精英主義、種族主義,以及潛在的恐同症,同時鼓勵女性情慾的表達與書寫。

與此同時,也催生許多女性音樂人創作女性主義相關的歌曲。Queen Latifah 創作〈U.N.I.T.Y.〉,書寫女性在街頭被性騷擾、羞辱的經驗與在親密關係中受到的暴力,更強調女性應該團結,認為女性不應被以「bitch」或「whore」稱呼,拒絕歧視女性的街頭文化。Salt-N-Pepa 也以〈None of your business〉、〈Let’s Talk About Sex〉、〈Whatta Man〉等歌曲,鼓勵女性自由追求愛情,擁抱自己的慾望與身體自主權。

然而當今許多女性饒舌歌手也會在歌詞中使用「bitch」等詞彙,不過她們為其賦予了女性自主權的嶄新意義。例如 Megan Thee Stallion 的〈B.I.T.C.H.〉歌詞中提到「I’d rather be your B-I-T-C-H」,宣示自己比起做一個好女孩,更想做一個不受男人所掌控的婊子,要求男人既然想要被尊重,就要以相對應的態度對待自己。Nicki Minaj、Rihanna、Cardi B 等歌手也經常以 Bad Bitch、Boss Bitches 的「惡女」形象重拾話語權,翻轉詞語的使用意境。

身分政治(Identity Politics)的概念興起於1980與1990年代,並且在美國黑人民權運動時期蓬勃發展,指涉在社會上,人群因性別、種族、民族、宗教、性取向等集體的共同利益而展開的政治活動。該運動強調個人身分的多重性與交織性,旨在分析並解決群體中少數族群被邊緣化的問題,主張發展更多元並具有包容性的社會,並與多元主義緊密關聯。

而在這樣的前提下,身分是多重的,由等多種標籤「交織」在一起,也在社群中形成複雜的權力關係。在追求平權與自由的嘻哈運動(或任何的社會運動)中,個人不僅作為一個抗爭者,還可能同時作為一個女性、一個非裔、一個亞裔、一個酷兒而生活,也因此受到壓迫。而意識到弱勢族群被邊緣化的狀況,為此發聲和支持抗爭運動的理念毫不衝突。反倒是那些聲稱在反抗霸權,卻試圖噤聲團體內部弱勢族群、阻止他們捍衛自身權利的人,如今真正成了霸權的擁有者。

撰文:Jessie Chien 簡辰倢
圖片來源:臺大嘻研社 YouTubeJoshua KissiTaiwan Beatskelosscross flickr
資料來源:義義 Instagram、蛋堡 Instagram、?te壞特 Threads、楊舒雅 Threads、勵馨基金會楊舒雅 YouTubeStreetVoice 街聲-1StreetVoice 街聲-2BritannicaThe Kennedy CenterGLOBAL SOCIAL THEORYTerri M. Adams, Douglas B. Fuller《Journal of Black Studies.The Words Have Changed But the Ideology Remains the Same: Misogynistic Lyrics in Rap Music》、Audre Lorde《Sister Outsiders》、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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