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所謂的「臺灣價值」是什麼呢?
「島路行動」由知名音樂人周恆毅、金曲獎製作人柯智豪、「三金」設計師方序中以及三川娛樂負責人黃浩倫共同策畫,以「音樂交心、路口交會,用一曲在地的靈魂調味,為島嶼的未來攜手向前。」為理念,邀請 PiA 吳蓓雅、以莉.高露 Ilid Kaolo、VUIZE 王鍾惟等擁有不同創作曲風的音樂人,寫下屬於臺灣這個土地的旋律與故事。裝咖人與 A_Root 同根生本次也攜手合作歌曲〈想欲共恁講〉,跨越世代與理念的鴻溝,真摯向家人訴說「準做咱漸漸無仝,對恁ê愛猶是仝款」。
▲ 由左至右分別為裝咖人嘉祥、A_Root 同根生魷魚與智博、裝咖人小朱,他們手上皆拿著在唱片行找到的象徵性小彩蛋。
〈想欲共恁講〉原本的方向是深海龍王與探險活寶!?
必須坦承,一聽完〈想欲共恁講〉最好奇的是,兩個以民俗故事為主的樂團,首次合作怎麼沒選擇以神妖魔鬼怪為主題,來個大拚場?「哦,有啊,只是被打槍了。我就很心灰意冷。」嘉祥坦率地說,原本交的 demo 以常見的新聞事件為發想:一位媽媽放棄自己的青春與人生,照顧她輕度智能障礙的小孩,一直到了60幾歲,發現心有餘而力不足,她覺得自己已無法再撐下去。於是,便帶著孩子來到海邊,了無罣礙地跳了下去。在那湛藍的海洋深處,遇見了海龍王⋯⋯「合作邀請的創作方向要與土地、臺灣價值有關係,我就想概念一定需要和某種本土意識連結在一起,原本想說從很底層的故事出發,但被覺得太灰暗了,才發現原來不是要這個方向,就改成現在〈想欲共恁講〉的溫情喊話。」仔細回想,才發現原來嘉祥早在《夜官巡場》就已悄悄埋下伏筆,他於書中寫道:「我也漸漸發覺父親和母親有著自己獨特的方式在照顧我或者關心我,雖然父親反同又父權,母親迷信又缺乏安全感,但是價值觀的不同和家人之間的關心照顧,我發覺可以慢慢地找到一個平衡點。」
▲ 魷魚敲碗〈想欲共恁講〉也能拍 MV。
談及與製作人柯智豪的合作過程,開放、放手去玩是大家一致同意的想法,嘉祥更是形容為「新浪潮電影導演的拍法」。正因如此,輪到智博創作時,完全沒人告知他這首歌的創作理念,只能靠自己的感受去思考。「第一次看到歌詞,我的直覺是《探險活寶》。」在場所有人都是初次聽到他的想法,驚訝不已,「『你ê皮膚』那段就會想到老皮啊!所以我一開始都是往《探險活寶》的視覺與色彩去想像的。」至於編曲與歌詞的部分,魷魚感覺嘉祥的創作風格還是偏向嚴肅,就將其改得較活潑、光明;由智博演唱「數來寶」的部分,嘉祥則是直接給他一個像是「800字心得」的歌詞,「我看了真的傻眼欸!那一段也才幾個小節而已。」智博分享,在釐清這首歌的脈絡後,他將「鄉土劇」的概念融入這段對白,「親人之間好像有些時候,難免會少了份客套,有時候太直接反而會傷害到人。跟長輩有很多觀念上的衝突,可是我們想要透過這首歌,告訴他們『我們很愛你』。」
都說萬物始於混沌,裝咖人與 A_Root 同根生的合作,也仿若如此。從最初無垠的天馬行空,到彼此不同想法、陰與陽的碰撞後,一個以愛貫穿的時空應運而生。
▲ 問及800字的心得是怎麼回事,嘉祥笑著說:「智博說盡量寫啊,我就想說你嘴巴可以多快。」
原來我們都是,臺灣在地文化的失語者
雖然現在欲與上個世代建立橋梁,但嘉祥過去卻是想遠離家、逃離與土地連結的人;而在離開家以後才意識到,原來,自己與土地的斷裂有多麼地深。從小待在同一塊土地上,對於周遭一切都感到如此習以為常,像是知道隔壁阿桑有開店,但從來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沒想過要去了解,「大學離家後才發現,我和土地竟如此熟悉又陌生,然後才去深入認識,有了認識後,才會與自己的生命有連結。沒有連結,就不會有認同。」小朱的經驗更為離散,他來自馬祖、在花蓮念書、現居臺北,「很多人問我,我是誰?雖然我是馬祖人,但我們不會叫自己臺灣人,像金門、澎湖人也都會說『你們臺灣人』。想像共同體不一樣,所以其實是一直在建構土地認同這件事。」馬祖,是小朱一直想逃離的地方,他淡淡地說,今年離家第十年,終於有一點想家的感覺了。
魷魚坦言,一直到太陽花學運才激起了她的土地認同意識,「青少年時期都不會特別去想這些事,因為社會事件,自己才真的去做功課。那一刻,才有『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生長,我是臺灣人,我要捍衛我的土地』的感覺。」智博則是到了國外交流、連續被打了幾個「耳光」後,開始認真思考臺灣在地文化的本質。「國外藝術家會問臺灣的音樂是什麼?我就放了國樂合奏的影片,對方卻說這不是他要的,他想知道的是『屬於臺灣真正的音樂』,我們所謂的國樂合奏,只是一個西方交響化之後的產物,就只是用東方樂器呈現的西樂聲響。」問題看似刁鑽,但對方只是純粹感到困惑,而我們會感到尖銳、心中隱隱作痛的原因,就是因為大家在潛意識中都知道這個問題的存在,只是沒人敢戳破。「從那一刻起,我就開始不斷反思什麼是臺灣音樂?」另外,他也發現每個國家都有屬於他們的歌舞樂文化,「像我演奏《桃花過渡》,演員撐船了那麼多次,我也不知道歌詞內容,我們就是『失語者』。」從他的語句中,可以感受到一股憤慨的激動,「我們整個文化學習是斷裂的,尤其是歌樂舞、民俗文化。像臺灣的國樂系都是以要求每個人當獨奏家為主,並演奏當代創作的曲目,我們和本土的連結性其實是很低的。」
▲ 魷魚笑著說,因為《邊緣轉生術》應該已經被很多人討厭了吧!智博則堅定地說:「我以前因為覺得我還要在國樂圈混,不敢說,可是我現在覺得,有些時候就是要跳脫出來,講一些沒人願意講的話。」
彷彿尋找失落靈魂的旅程,在沉澱後,裝咖人與 A_Root 同根生各自孕育出《夜官巡場》與《邊緣轉生術》,帶領那些迷茫的臺灣文化失語者們,一同追尋心靈深處與在地的連結。宛若共時性,此時也迸生出了「島路行動」,在音符與旋律的交織下,修補與土地的斷層,一點一點拼湊成完整的自我、找回屬於自己的聲音。
▲ 《島路行動》合輯單曲封面皆選以臺灣原生種作為封面,〈想欲共恁講〉的封面植物為「月桃」,葉脈以及紋路與鄉野小道相似,設計師再加入細點層次,呼應曲中的碎拍聲響與極具個性的編曲方式。
找回搖滾的血性,島路行動起來
「只是時間矣時間/已經和過去 漸漸無仝」
裝咖人與 A_Root 同根生想和上一代說的話,都寫進這首歌裡了;然而在科技與時間的雙重催化下,他們發現自己與下一代也是「漸漸無仝(漸漸不同)」。「就算是國樂系、學音樂的學生,他們聽的大都是抖音神曲。」智博說道。在演算法的控制下,我們毫無意識又或是被迫不斷餵養相似、電腦推算「你可能會喜歡」的內容,導致這些本土文化的創作難以觸及到下一代。「但我覺得島路行動很棒的是,因為就是不想要只被限制在同溫層裡,所以這次特別找來不同團體合作。」
「我們這個世代的戰爭,就是心靈之戰;我們這個世代的大蕭條,就是我們的人生。」
除了融入陰陽交會概念、為壓抑的女性角色發聲、關懷邊緣人等,兩團的共通點,莫過於對神妖魔鬼怪背後意義深刻透澈的理解──神妖魔鬼怪,就是時代失衡的投射,一如諮商心理師郝柏瑋在《傳說裡的心理學①變形與狐仙》推薦序所寫:「傳說更可貴之處,在於深藏在故事背後那些,關於人生轉化(transformation)與蛻變(metamorphosis)的道理。」從小到大聽過虎姑婆、林投姐、夜官的故事,但那都是反映過去世代的鬼魂;那麼,屬於當代的「鬼」呢?在一旁靜默許久的小朱,一開口便以電影《鬥陣俱樂部》的名言註解。「對於上個世代來說,認真打拚、好好工作,就可以得到很好的回饋,可是對於我們這個世代呢?」他無奈地說:「好像沒有辦法。」心靈宛若地層下陷,表面安然無恙,支撐的地基卻不斷被掏空,直至一夕坍塌。小朱的想法也印證魷魚所說的「現代的妖魔鬼怪,就是自己。」
或許現在迷幻搖滾、City pop 的流行,正是樂團們對這個世代需求的回應,小朱表示,這類音樂確實聽起來沒什麼負擔,但對自己的創作另有期許,「搖滾樂對我來說,是一個有血性的東西,我希望大家能夠再積極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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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積極的方式很出乎意料,「你想要怎樣的死法,就會決定自己要怎麼活了。」智博一語道破。若是不想無聊死,就要盡情享受多采多姿的生活;若是不想餓死,就要努力賺錢好好吃飯。
也許曾經失語,也許曾經逃避,但倘若我們想以臺灣人的身分而死,現在活著的我們,是否該為了我們的土地有所行動呢?
撰文:Yuki Liu 劉韋琪
攝影:猫形影像製作 Neko Production
資料協力:島路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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