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Future Islands 唱的都是人生,主唱韌帶撕裂、唱到燒聲:看音樂能帶我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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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對自己夠誠實,就能同樣真誠地面對觀眾。我想這就是我們樂團的核心精神。」 美國合成器流行樂團 Future Islands 主唱 Sam Herring 情深意切地說。由 Sam Herring 領銜,目前成員包括 Program/鍵盤手 Gerrit Welmers、貝斯手兼吉他手 William Cashion、打擊樂手 Michael Lowry,出道近20年的 Future Islands 今年開春獻上第七張專輯《People Who Aren’t There Anymore》,繼續用電子合成器編織迷幻而傳奇的章節,將飽滿的人生體悟化為情感豐富的音樂,為聽者唱出一首首活生生的詩篇。談起創作充滿熱情、鉅細靡遺,如同 Sam Herring 每每站上舞台,都要傾盡所有力氣地擺動身軀熱唱,那種狂躁的表現力,令 Future Islands 的音樂更添故事性。


▲ 攝影:Frank Hamilton。

從零開始組團,嘻哈仔變身 Synth Pop 樂團主唱

一如張力十足的演出,Future Islands 創團始末同樣很戲劇化,自高中就是好友的 Sam Herring 和 Gerrit Welmers 進入藝術大學就讀後,與 William Cashion 一拍即合,三人決定組一個以音樂為媒介的表演藝術團體,他們會裝扮成不同角色,做些劇場式演出。Sam Herring 笑稱:「不過當時 William Cashion 其實沒彈過貝斯、Gerrit Welmers 沒彈過鍵盤,我也從沒當過樂團主唱,所以我們都是從頭開始學起。」

不僅如此,他們過往喜歡的音樂風格截然不同,Gerrit Welmers 喜歡龐克搖滾和重金屬;William Cashion 愛聽獨立搖滾、新浪潮音樂;而 Sam Herring 甚至是個從小玩饒舌的嘻哈仔。所幸秉持開放的心態,他們擁抱彼此的音樂喜好,Sam Herring 分享,William Cashion 帶他聽了 The Curly、Joy Division、The Smiths 等樂團,Gerrit Welmers 則推薦美國重金屬樂團 Danzig,這些音樂幫助他更加了解樂團情緒表現的手法,奠定他們早期的演出風格與聲音。而組團之初大夥兒受德國電音先驅樂團 Kraftwerk 啟發最深,開啟他們融合電子元素的創作風格。


▲ 攝影:Frank Hamilton。

以電子合成器基底,Future Islands 建構出色彩繽紛的迷幻世界,多年來仍不斷創新與嘗試,2010年發行第二張專輯《In Evening Air》時,Gerrit Welmers 還在摸索怎麼使用電腦 Program 製作鼓和其他聲響,到了《Singles》讓風格更加聚焦,後續的《The Far Field》、《As Long As You Are》則能看見 Future Islands 更趨成熟的音樂樣貌。Sam Herring 回首過去驕傲地說:「Mike 的鼓打得越來越好,Gerrit 的鍵盤也進步很多。我和 William 也很努力,非常謹慎地製作每一首歌曲。」

「即興」是 Future Islands 創作音樂很重要的一環,他們通常會待在同一個空間,相互激盪想法。比方 Gerrit Welmers 先丟出電子鼓的 beat,大家便會陸續加上簡單的和弦,Sam Herring 同步開始寫歌。受 Sam Herring 玩嘻哈饒舌的背景影響,十幾年前樂團甚至會在巡演前大略寫出一首歌的架構,但只有副歌是完整的,演出時 Sam Herring 就 freestyle 唱出其他部分的歌詞:「我就在舞台上,直接在人們面前寫歌!即興創作真的影響我非常深,那是一份與音樂連結的自由,看看它最後會帶你往哪兒走。」

在時間裡感受疼痛,唱出那些不再出現於生命裡的人

今年推出的全新專輯《People Who Aren’t There Anymore》,可以聽見生活也像一場即興的風,吹著 Future Islands 與他們的音樂繼續向前——帶有悲傷氛圍的專輯名稱就能看出端倪,比起過往的作品,褪去慷慨激昂的殼,埋藏了更深沉的情緒,爬梳一路走來的過往,感受時間沖刷的重量。

歲月刮起風沙,模糊了過往的道路,那些曾在生命裡的人,也漸漸曖昧不清了。帶著這樣的感嘆,成員最一開始是在藝術家 Beedallo 名叫《People Who Aren’t There Anymore》的畫作找到共感,決定選用同樣的名字為專輯定下標題。Sam Herring 說,要找到能讓所有成員產生共鳴的名稱,實在不容易:「一起共事這麼多年,我們四個要意見一致很難,每個人都會想表達自己的觀點。所以當大家有那種:『哦!我覺得就是它了。』的想法,我完全懂。我想它一定喚起了很多情緒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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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edallo 畫作《People Who Aren’t There Anymore》。

原先 Future Islands 決定直接使用這幅同名畫作當作唱片封面,不過他們雖然對畫名很滿意,但仔細思考後卻覺得圖像太過柔和,與唱片概念不是那麼相符。這時 Beedallo 的另一幅畫作《Fading Memory of a Face》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恰如樂團狀態的具象化:圖中有四個臉孔不清楚的女子,像是要逃出畫框。「隨著時間推移,人們的臉在我們的腦海裡會變化,或凍結在某一刻。在人生的某個時間點,你甚至會不記得某個人的長相了。我覺得這些反映了樂團走過的歲月。我們的感觸很多,但在現實生活中,就只是四個漸漸變老的傢伙啦。」就像 Future Islands 音樂,聽來和緩,醞釀的情緒卻滿溢;Sam Herring 說得輕巧,一路積累的感嘆仍很有重量。


▲ Future Islands 《People Who Aren’t There Anymore》專輯封面。

專輯裡最先寫好的歌曲是〈Peach〉,MV 中一顆桃子被水流推著走,歌詞講述人們在偉大中感到渺小,在渺小中感受偉大,感受人生起起伏伏,但仍不放棄的努力生活下去,Sam Herring 表示這首歌寫於2020年初,當時疫情嚴峻,未來的不確定性令人無所適從。繼寫完〈Peach〉後,他前往瑞典與女友相聚,因為簽證的關係只能短暫待三個月,激發他寫下相對憂鬱的〈King of Sweden〉、〈The Tower〉、〈Give Me The Ghost Back〉。

接著時間快轉到2021年底,Future Islands 好不容易進行了一場巡迴,Sam Herring 卻與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了,這讓他滿腹惆悵:「分手後,你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來自於他們的整個世界。雖然對方的親朋好友早已像是自己的家人、成為自己的朋友,但你也會失去他們。」〈The Sickness〉、〈Iris〉、〈The Fight〉、〈Corner of My Eye〉就是在失戀的狀態下寫成,《People Who Aren’t There Anymore》,可以說是源自真實經歷誕下的血淚史。

除了 Sam Herring,其他成員也面臨不同人生難題,一一融貫進專輯的底蘊:Gerrit Welmers 成為新手爸爸,卻因工作關係得長期離家;Michael Lowry 因為嚴峻的疫情有了陰影,對疾病與死亡產生恐懼。其中所有成員們共同明顯感受到的,還有無情的歲月攻擊:「我們看著父母老去,也感受到自己慢慢變老。」

在時間的洪流裡,痛過、失去很多,我們卻也能在流逝中,撫平傷口、慢慢癒合。〈Give Me The Ghost Back〉的製作過程,Future Islands 感受時間給予的良性回應。Sam Herring 回憶,歌曲一開頭原本是一段循環的鼓聲,但最後他們卻覺得很膩,於是打掉重練,堅持磨出滿意的聲音。「這是我們花時間才會實現的事情,花時間真正去嘗試、剖析,才能做出最好的東西。」

韌帶撕裂、聲帶受損!Sam Herring 不計代價真情演出

撥開 Future Islands 音樂的內裡,不難發現他們擁有感性的靈魂,每每稀鬆平常的生活點滴,都能揚起一大片感動的塵埃。Sam Herring 語氣誠懇:「我們想要感動人群⋯⋯用音樂吸引人們,再用歌詞深入人心。我們認為,一定要做忠於自己的音樂,才能將感受忠實傳達給觀眾。而且我們也要真心喜歡這些音樂,因為每年都必須演這些歌曲上百次,如果不是發自內心的,肯定會受不了。」

不只在音樂創作上100%付出,Future Islands 也以強烈的舞台魅力聞名,用100%的活力表現歌曲的感情。作為一個合成器流行樂團,普遍很難聯想他們的舞台是這麼激烈、牽動情緒的,2014年 Future Islands 登上知名節目《The David Letterman Show》演唱〈Seasons (Waiting On You)〉,可說是讓他們進入大眾視野相當經典的一幕,主唱 Sam Herring 唱得激動,不斷捶胸頓足、忘我跳舞,大幅度的舞台動作相當吸睛,影片上傳網路後點閱突破百萬,讓樂團往後獲得更多演出機會與曝光度。然而 Sam Herring 坦承,他其實整整花了六年才消化完大眾給予的評論:「人們認為我們是一夕成名。但我不想被這樣看待。我們老早就為那一刻做好了準備。」

長年傾盡全力的動感演出,甚至讓 Sam Herring 聲帶受損、膝蓋韌帶頻頻撕裂傷,落下了無法恢復的病根,即使如此,他仍沒想過要放棄這樣的演出方式,「演出最重要的就是與觀眾互動。但與觀眾互動的概念,其實源於與自我互動。所以表演對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敞開心扉、展示脆弱,將歌曲背後最原始的情緒傳達出去。歌曲會告訴我的身體應該怎麼做、怎麼跳。」

說 Sam Herring 是「認真魔人」一點也不為過,2023年他更跨足影視圈,參演恐怖奇幻影集《紐約失嬰記》(Changeling)。期間他跟表演老師 Larry Moss 上了六堂課,幫助表演更加細緻。「在台上,你擁有整個舞台空間,身體必須有很大幅度的動作,並試圖去觸動遠處的人們。但在鏡頭前,臉或頭部的小動作都會被放大,所以得學會好好控制情緒。」而當演員的經驗,最終也回饋到他的音樂本業。「悲傷、絕望的情緒,不必用演的,只要感到悲傷或絕望,臉部就會產生變化。這教會我要相信自己、相信直覺,因此當我回到舞台上,這也幫助我與歌曲產生更多的聯繫。」

2024年,Future Islands 又將馬不停蹄一路從5月巡演到9月底。出道近20年,Sam Herring 面對一個個問題,總是說得熱烈,不吝分享他的所見所感。台灣或許還有許多不認識他們的樂迷,他也向第一次聆聽 Future Islands 的人,推薦〈The Tower〉一曲,「這是一首完美詮釋了我們樂團風格的新歌,在非常柔和的開場中,加入緩慢的民謠風格,又迅速切換為咆勃爵士樂(Bebop),非常抓耳,也展現了脆弱的一面。」

「I, I, I am waiting on the other side, sigh / Looked out into everything and I lie / Tell myself, “it’s nothing”, when it’s quite right / Everything grows stronger in the light」(我仍在另一頭等待,嘆息著,看著這一切,當事情看起來步上正軌,就騙自己「沒事了」,然而所有的事情,都在光線的照耀下變得更顯眼。)Sam Herring 在〈The Tower〉唱著。

因憂鬱而潮濕的扉頁,不如就攤在陽光下曬乾,待水氣漸去,儘管紙張仍有褶皺,待下次翻閱時,卻不會沾黏而撕裂受傷了。Future Islands《People Who Aren’t There Anymore》就像一本書,記錄成員經歷的真實編年史,談論生命裡的失去與離開,在悲傷裡感受脆弱,待樂音停止,願我們都能跟自我和解,揮別那些不再擁有的人事物,接受起起落落人生,都是造就自身的全部。


▲ 攝影: Frank Hamilton。

撰文:林子涵 Emerald
資料協力:Beggars 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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