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裡有許多半隱半現，譬如地底下，植物的根系綿延深探；泥土上，越柔嫩的枝枒亦越往高遠的太陽爭取生機；出身臺東的卑南族歌手桑布伊（Sangpuy）也是以半農半歌的韻律描摹給世界的情歌，他說，部落的傳統觀念是萬事萬物都與自然密切相連。若論創作靈光，憑藉第三張專輯《得力量pulu’em》入圍2021年第32屆金曲八項大獎，並抱回最佳原住民歌手獎、年度專輯獎的大贏家說：「當你熱愛這個環境，就可以認識生活；當你了解生活環境的時候，也會愛上這塊土地。」
▲桑布伊·卡達德邦·瑪法琉（卑南語：Sangpuy Katatepan Mavaliyw）2020年專輯《得力量pulu’em》榮獲2021年第32屆金曲最佳原住民歌手獎、年度專輯獎。
想到就錄，譜寫生活細節
接受視訊訪談時，桑布伊剛從台東家裡果園走上工寮。「現在天氣很熱啦，稍微休息一下，等一下還要工作。」他來自卡大地布卡達德邦氏族瑪法琉家族，因家中務農，從小與土地緊密連結。問起音樂創作與部落傳統，他將答案歸入生活，智慧歸於自然。沒有華麗的言辭，也不見煽情的大道理，他用擎天巨樹的聲情開鑿萬種生命感受。語言、族群、流派都是相互切穿的河流，而身為主體的自己，時時刻刻都在將生活靈感轉化為旋律。
▲桑布伊從 MATZKA 手中領過2021金曲獎最佳原住民語歌手獎。（台視提供）
「我的音樂創作就是想到就錄，作曲就是創作人所想的事情，沒有對錯。祖先也沒有寫譜呀，就直接哼出來、記下來。」他喜歡到處騎摩托車逛逛，騎車時、工作時、休息時，任何時間有旋律油然而生，就馬上哼唱，用手機的錄音程式錄起來，隔幾天再回播，重新思考編曲與鋪陳，通常一、兩個小時就能快速完成作曲。
譬如歌曲〈撫摸〉靈感來自他種芒果的經歷，整理地時突然下起一陣雨，坐在風雨中，想起自己的父親、兄弟姊妹和過世的老人家都曾經在這塊田裡面工作，更慶幸芒果樹才剛種完就天降甘霖。「我覺得這是很幸福的事。陽光、風、花，和植物的香氣，天地萬物都很照顧我，我把感受寫成情歌，謝謝它們在匱乏的時候滿足我們。」
根植卑南，所以與眾不同
吉他是哥哥教的，鋼琴是在教會跟學校學會，開始創作約是國中時候的事。最初桑布伊受流行音樂啟蒙，如：小虎隊、齊秦、張雨生、七匹狼。原民歌手合輯《Am到天亮》突破他對原民音樂的想像，對其編曲、唱法、議題皆感到相當新奇。退伍後，他參與叔叔成立的「部落工作隊」與「飛魚雲豹音樂工團」，並錄製、銷售 CD 幫助受921大地震影響的部落。到台北後開始嘗試駐唱，也做過各式雜工（粗工、鐵工、機械維修、油漆、鐵皮等）。
桑布伊表示，原住民缺乏文字紀錄，部落的傳統精神和生活規範幾乎都用音樂傳承思想，例如古謠、古調、祭歌，因而認為用族語創作更能凝縮能量。他先是將流行音樂翻成族語，之後漸漸在創作中添加族語與部落傳統音樂。出發點不只是自我認同、推廣文化，更希望作品可以成為傳承的教材，因此對詞彙運用格外謹慎。「用族語來創作，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語言跟土地是分不開的，我用我們古老的語言書寫生活，和發生在這塊土地上的歷史，是很有意義，也是最恰當的。」
《得力量 pulu’em》從桑布伊的母體文化出發，融合電音搖滾、管弦樂、歐非音樂，他歸功自編曲與樂手的功力，加上參與過許多國際音樂節，越發覺得音樂創作需要許多「裁縫師」。「派別就像衣服，有各種品牌、STYLE，不管用了管弦樂，或是任何少數民族的特有樂器，我還是我自己。」入圍金曲獎的最佳作曲人獎的〈擁抱〉，是桑布伊寫於2019年底 COVID-19 疫情剛爆發時，因創作當下他人在排灣族舞蹈家布拉瑞揚的舞蹈教室，眼前所見啟發他採用排灣族音樂。「布拉瑞揚非常有名，卻選擇回來台東，帶著那些愛跳舞的台東孩子們，我覺得很感動。」
《得力量 pulu’em》專輯裝幀由同樣出身台東的設計師陳世川（Gelresai Chen）操刀，封面意象是天地對分，穿著傳統服飾的桑布伊單腳站立於水平線，彷彿召喚出神秘力量令巨石漂浮，另有若隱若現的族語拼音浮凸其上。專輯內頁除了風、土、樹、月等自然元素，還有卑南族裡具有特殊意義的黃連木葉。
愛與分享，發酵母體文化
世界各地的少數民族都有各自獨特的音樂風貌，台灣雖小，法定原住民族就有16族，擁有豐富的語言、文化樣貌。桑布伊認為愛台灣是一種主動的行動。「很多人說 『愛台灣』，其實有時候只是『愛自己』吧？」他說，真正的愛是越分越多、越分越滿、越分越幸福的。要去愛所有使用這塊土地養分的人，不分高低貴賤，彼此互相尊重、欣賞、陪伴、學習，生命才會更豐富。
而創作亦然，他希望以卑南族人身份發展絕無僅有的卑南旋律，時常鼓勵原住民音樂創作人從自己和朋友的母體文化裡發掘，並讓這些養分在身體裡發酵。「傳統音樂要從小去學習，一直內化在自己的靈魂裡。從這個最美麗、獨特的音樂根基裡出發創作，我也相信我的音樂會是獨一無二的。」總是勤懇謙卑的桑布伊說：「感謝祖先、天父冥冥之中一直安排我們的路。我相信只要你認真在一件事情上，很多事情交給祂們，祂們就會幫你，你的路就會很好。」
採訪：鄭佩欣 Anita
撰文：蔡舒湉 Lala
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台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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