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滾觀落音」戲說臺灣民俗鬼魅聲響:屍術控、Mong Tong、A_Root 同根生、張嘉祥、N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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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技至上的年代,你還「迷信」嗎?

燈光閃爍漸滅,耳邊傳來詭異音符,彷彿有「什麼」正悄悄靠近⋯⋯在那些令人如坐針氈的聲響背後,究竟隱藏著些什麼?這次,變形音魔屍術控(鄭各均)、電子謎音 Mong Tong、中西合璧奇行種 A_Root 同根生的楊智博和小綠、民俗臺文樂團裝咖人的張嘉祥與三弦搖滾樂手 NINI 將帶大家來一場搖滾觀落音,深入探討神祕鬼魅音效的來源與靈感,且聽他們細說從頭⋯⋯

Q1:鬼魅如何召喚你?

屍術控:屍術控這個名字一開始是約2007年左右模仿絲竹空爵士樂團來的,我很喜歡前衛薩克斯風手 John Coltrane、Peter Brötzmann 的現場集體即興,就思考要怎麼一個人做到這種感覺,後來研究出做聲音與畫面互動。表演時我會穿道長服裝,舞台上會隨著我演奏的音符播放80~90年代殭屍片、鬼片的圖片。只要是實驗性的素材我都先放到屍術控弄一些亂七八糟、比較重的東西,有點類似道長控制一群殭屍這樣。

Mong Tong:喪禮、廟會、打網咖、撞球、唱卡拉 OK,其實就是台灣人的日常生活。我們找了滿多能勾起大部分台灣人共鳴的聲音跟畫面,這些元素就是大家生活的一部分。其實滿意外有這麼多聽眾可以產生共鳴,我們一直覺得自己就像 B 級片導演做了一堆惡趣味的作品。

楊智博:就發現其實很多鬼故事都很荒謬啊!當初設定是想找一些大家可能知道又不太熟的故事,光是命題的核心論述就想了很久,要怎麼去界定神鬼精怪或都市傳說?在看了很多資料後發現,誒,怎麼清一色都是女性?這其實反映了父權社會下妖怪多是女性、神明多是男性,所以後來才延伸出妖怪的轉型正義。

別再哭,妖!A_Root 同根生《邊緣轉生術》為被壓抑許久的妖怪們伸冤平反、突破轉生

張嘉祥:《夜官巡場》在處理的是城鄉故事,所以我覺得還是需要有傳統樂器的聲音,表現隱藏其中的衝突,即「農村將要被現代化全面入侵」。傳統的事物會被挑戰、被現代化,我覺得其實北管也同樣遇到這個問題,而北管的音色就很能代表那個衝突狀況的發生。

NINI:我就覺得很酷、我就想做,關你屁事!(笑)我從小就是個很叛逆的人,我不會因為別人叫我要做什麼我就去做,這樣好像沒有自己的主見,也沒有目標。像是如果今天接表演,有些老闆可能覺得三弦太冷門,希望我改學小提琴或吉他,我會直接說「我不要,以後不要找我!」從小接觸國樂後,我就覺得它是我的使命,我應該會彈國樂彈到死。

Q2:聲響背後看不見的力量

屍術控:屍術控一開始有很多 audio active 的東西,比如說彈一個 note,就會有殭屍跳出來的畫面,還有玩 Jump Scare,可怕的聲音跟影像忽然一起跳出來嚇人。我摸很久才搞定這種技術,那時候的 MIDI Guitar Pickup 還不像現在小巧簡便,我就去買一台 MIDI Rack,每次出去表演都要帶超多東西。表演時,我先讓吉他聲音變成 MIDI 訊號,再轉到軟體裡,彈一個音就出現一個畫面,有時候就彈好萊塢恐怖片的音源。

Mong Tong:在音色上的揣摩過程,其實就是大量聆聽那些音樂,模仿跟研究他們如何做音樂。跟做流行音樂、搖滾音樂、古典音樂都一樣,深入研究它的歷史、樂理、作曲邏輯等等,重點還是花大量時間學習,任何的文化跟藝術都需要累積。

楊智博:大量的文獻資料收集和找朋友對談,那段時間最常看到人就問「說出三個你知道的臺灣妖怪」、「你覺得妖怪可怕嗎」一方面從生活搜集大家對這議題的印象,另一面從相關書籍勾勒對這場景的建構,如:《尋妖誌:島嶼妖怪文化之旅》、《妖怪臺灣》系列、《神話心理學:來自眾神的處方箋》等這類的書籍,還有去基隆中元節實地踏查,以及和我日本音樂人朋友武徹太郎進行線上訪談。音樂方面也參考很多日韓的民族 fusion 樂團,如:日本「馬喰町バンド」、韓國「leenalchi」和「ADG7」等。

張嘉祥:我會先思考這個樂器的刻板或傳統印象,比如像嗩吶就是廟會節慶和婚喪喜慶時會用的;再來會去思考美學層次的部分,後來我才發現嗩吶原來可以吹得那麼漂亮,它也是可以講話、表達情緒的。這個可以再反向回推到廟會和婚喪喜慶,他們當初會用嗩吶,一定是為了表達某個情緒。

NINI:過去常受邀至媽祖等神明聖誕千秋活動演出,所以就看了很多、有很多體會。不過其實我的歌詞都滿簡化的,那為什麼用的方式去寫呢?因為我覺得外國朋友他們對這些文化的瞭解並沒有太深入,可是我又想快速讓他們知道媽祖是誰、關羽是誰,所以就用非常簡單的解釋,比較容易聽和接受。

Q3:與自身樂器相關的小故事?

屍術控:屍術控剛表演的時候會畫符、扎草人,第一次表演的時候,我跟我太太就 download 一堆符咒照著畫,把地下社會(livehouse)貼得到處都是符,結果那天柯智豪(前團員)回家就被車撞了,我回家的時發現梳妝台結了一個超大的蜘蛛網,還有一隻毛毛的蜘蛛,後來才知道畫符不能把符畫完,因為符的底下都會寫一個「去」字,代表很多業力會回來自己身上,所以畫符畫一半就好了。

Mong Tong:上次去美國俄亥俄州阿克倫(Akron)演出時,我們住地陪的家,後來才發現那是 EarthQuaker Devices(EQD)老闆 Jamie Stillman 的家,他還送我們幾顆 EQD 效果器,印象深刻。另外還有一個取樣的小故事,是我們在「滾石40撞樂隊」的企劃中,原本想取樣/翻唱金門王的〈飲者之歌〉,但原作者郭金發已過世,授權、版權的處理上有難度。後來我們決定換成伍佰的〈怨嗟嘆〉,一切授權事宜就進行得很順利,也非常感謝在這其中幫助過我們的人。

楊智博:比較像是樂器來選我。當初其實是學揚琴,因為媽媽覺得揚琴的聲音很好聽,但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後來老師就說「敲得不好又胖,要不要去吹笙?」第一堂課我就得心應手、很有成就感,就一路從音樂班念到音樂系。事過多年我媽才跟我說,「還好你有換樂器」因為她要一直幫我搬,她覺得這樣很不優雅。

小綠:我們國小的國樂社很興盛,智博那時問我要不要參加,我就去了。會選柳琴是因為我媽希望我選特別一點的,不要選很熱門的二胡或笛子,但古箏機車又載不下。國小三年級時,老師說我好像有長高,問我要不要再嘗試別的樂器,又學了中阮。

張嘉祥:看過黃博裕老師吹嗩吶後,我就想說我這輩子應該是沒辦法吹到那個程度了(笑)我沒有特別找老師學這個樂器,主要是靠自己摸索。嗩吶是光入門就很困難的樂器,進、出氣量都會影響到音準,需要花大量的時間去練習、去感受這個樂器。有時我會用「吹甲」來練指法,它比較小聲,目前練習還沒被鄰居投訴過。

NINI:Blackworm Instruments 在網路上看到我,就聯絡我說「我想為妳做一把樂器」,因為我有一首歌是〈關羽〉,就想說那就做一把關刀吧!這把「刀玉」的定弦跟中阮一樣,其實就是電中阮。最近還有另外一把琴正在製作中,是呂布的武器「方天畫戟」。


▲ 以關羽的武器青龍偃月刀為靈感,名為「刀玉」的電中阮(1:04出現的即為「刀玉」)。

▲ 採訪完的約一個月後,NINI 的新琴「方天畫戟」已成功打造!

Q4:「誒,你有沒有覺得毛毛的?」寒毛直豎就靠它!

屍術控:我會裝 trigger 在 sensor,然後扎到草人身上,我打草人,草人就會叫;我也會用假刀割自己的身體,然後發出二胡或小提琴的聲音;或是辦鬼故事趴時放上吊的圈圈,脖子放到上面就會發出樂器的聲音(繩子弄很鬆,不會危險)。

Mong Tong:我們只使用 Ableton Live 製作,從第9代用到現在已經12代了。每一張作品強調的樂器/音色也不太一樣。像在《秘神》專輯中,為了嘗試別於搖滾樂的聲音配置,鼓組全部使用如非洲鼓、北管等,使用取樣機進行編曲;電子琴則為了模仿廟會音色,大量使用 Yamaha PS-3;加上 Zoom G3 綜合效果器,模擬 Lo-fi 感的 mellotron 音色。後製部分還疊了一台 Roland RS-09,讓整體 organ 音色更渾厚。另外,整張專輯全部的鼓跟部分樂器都 re-amp 到 Danelectro 的 Spring King Reverb,有一些是 Ableton 內建的 IR Spring Reverb。我們超愛類比 Spring Reverb 的聲音。

《道火》則取樣更多東南亞的聲響/樂器,如甘美朗、泰國木琴等;有些歌曲則使用有泰國吉他之稱的 Phin 錄製。合成器主要使用 Waldorf Streichfett String 來重現 80s string synth,適合模擬亞洲街頭慶典的電子琴音色;鼓組則用了較多渲染工具,如:BBE 882i Sonic Maximizer、Arturia Tape MELLO-FI 做渲染及 stereo imaging,決定了最終的聲音質地。

小綠:中阮是一個在音色上可以做變化的好選擇!比起柳琴,中阮本身的音色變化可依演奏者觸弦位置和角度的改變,就有不同的聲響;左手的技巧能幫助增加效果感~而當需要突出兇猛或詭異神祕感的音色時,就需要借助效果器,我目前使用 Line 6 HX Stomp。(但我目前還是效果器菜鳥,常常求助其他樂手老師幫忙調整,加上中阮的收音震動又與吉他不相同,還在挑戰中!)

張嘉祥:理論上只要嗩吶吹長音,加個簡單的 reverb 就滿有氛圍感的。因為它的聲音特性跟臺灣的民俗環境連得太緊密,所以那個聲音一出來的時候,你就會直覺往那邊想,只要再稍微 push 一下,就滿毛骨悚然的。

NINI:三弦加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 echo 和 reverb,彈一個音或揉音,就可以做鬼魅的聲音了,不難。

 

Q5:妖魔聲響與祂們的產地

屍術控:基本上屍術控就是假裝很恐怖,但其實滿好笑的,每年鬼月會找破地獄、Mong Tong 辦鬼故事趴,在現場配樂講解劇情。我們第一次辦時很孽潲(閩南語:自作孽),辦在一個閒置的舊宿舍,請人講在那裡碰到鬼婆婆的故事,結果那天我們的肩膀都超緊的。屍術控還有做很多 8-bit 的電玩遊戲音樂,例如用吉他 cover《洛克人》。

Mong Tong:每種器材的操作都不一樣,一開始我們都會亂玩,最困難的是學習熟練操作器材,讓它們發出我們想要的聲音。很多時候在嘗試的過程中產生意想不到的聲響,那些說明書上找不到的操作方式,其實就是滿不錯的突破。我們與泰國樂團 FORD TRIO 合作 EP《Khun Pra! 東福》其中的〈Alright Alright〉是即興後編排整理的歌曲,在場還有其他泰國傳統音樂的樂手跟樂器,在彼此還不熟識加上有文化差異的情況下,用音樂作為溝通橋梁就是最佳選擇。由於最後大家很開心地說「Alright alright~」所以就以此為名稱。歌曲隨興原始,但是獨一無二、無法複製!

小綠:以〈山鬼阿妹〉為例,最初就設定以中阮演奏。創作初期除了希望以念歌形式呈現,也希望用樂器呈現逗趣、詭異、緊張的氛圍感。在創作過程中,發現用中阮彈奏的伴奏型態,可以透過高低音的不斷轉換,模擬兩個角色一來一往互相鬥嘴的感覺。利用中阮的短揉音來製造有點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感覺,抑或是用誇張的滑音表現逗趣搞怪的模樣。

張嘉祥:〈寫予你一條溫柔的歌〉有一段很長的嗩吶 solo,原本這段是預設用吉他彈奏,但小朱(裝咖人吉他手)希望《夜官巡場》整張專輯都有傳統音樂或北管貫穿其中,所以後來改成嗩吶。嗩吶通常用來製造比較熱鬧的效果,臺灣比較少有偏抒情的嗩吶 solo,我很喜歡這首嗩吶 solo 的編曲,整個畫龍點睛。

NINI:〈狐妖 HuYao〉狐妖就是會魅惑你、要你 follow 祂的妖怪,這樣的模式也有點反映現在的社會,比如說看到一個聳動的新聞標題,你可能立刻認定它就是那樣,可是你根本不是當事人、根本不會知道真正的故事,但就是會跟著批評──人們就是會 follow 媒體給的大標題,那是不是就像被狐妖給魅惑了?歌曲加入〈丟丟銅仔〉的部分,是因為我想加入一些臺灣的元素。當時在 YouTube 上找到的又是小朋友唱的版本,聽起來超詭異,就覺得可以哦!

Q6:科技至上,為何還有妖魔鬼怪?

屍術我本來就有做 audiovisual 創作,這兩年圖像生成技術比較成熟,也開始研究 AI 即時生成。我是利用聲音讓我的臉變成另外一張臉或畫面,2024年用這個手法創作《壁Piah》,拿到第3屆桃園科技表演藝術獎。AI 即時生成就像製造綿延不斷的夢境,我覺得可以跟腦中某塊思想做反饋,像是一種治療。

Mong Tong:社群媒體愈來愈發達,新的娛樂方式也趨近全球化、多元化,世界上愈來愈多帶有民族色彩的當代音樂出現。但正因為全球化,這些舊聲音或故事反而被遺忘甚至忽略了,所以怎麼「更新」這些傳統文化、讓它更具有國際審美,就是我們想做的事。

博:和社會氛圍關聯很大,妖怪的存在其實就是想像力的投射和解放,現實社會做不到的,或許可以靠他者來描述。另外還有臺灣轉型正義、本土與平權意識的抬頭,大家會想要開始找尋自己的故事,從過往到現在,大家就喜歡透過妖怪來訴說當代故事。其實文學、視覺的運動早了很多年,如果我們作為創作者看到這些仍不聞不問的話,這塊領域可能無法流動。

張嘉祥因為人們開始更關注本土議題。不過,「鬼怪」好像一直是大家都感興趣的題材,像是過去有司馬中原、節目《玫瑰之夜》等,現在也有很多靈異網紅。過去音樂較少選擇以此為題材的原因,可能是商業考量;另外,和誰組織那個時代的音樂產業以及對音樂產業的想像,可能也有關。但我也覺得很矛盾的是,如果電視節目跟書都可以做這樣的題材,為什麼當時好像比較少人做出這樣的音樂?不過像水晶唱片是有做過〈牽亡歌〉的採集、老哥〈魔神仔的世界〉。

NINI我覺得還是要看,像我自己沒事的時候就會看《老王》(講述鬼故事、民間故事的 YouTube 頻道),有些人會相信這些東西,但有些人還是比較相信科學。


🪞照妖鏡中的自己,會是什麼模樣的呢⋯⋯?🪞

屍術控:陳守娘。

Mong Tong:Man in the Mirror。人類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挑戰和矛盾時,照妖鏡映照出的「妖」就是自私、冷漠、恐懼、憤怒等比較負面的情緒。但有興趣的人可以查查完整歌詞,Michael Jackson 有寫出他怎麼面對這些挑戰、怎麼做出改變。

A_Root 同根生:自私鬼吧。做自己常與自私混淆,但兩者其實不同,差別在於有沒有同理心。做自己是在不索取利益、不傷害他人的狀態下生存,但自私常伴隨情緒勒索、唯利是圖的想法,會用很多瘋狂的手段證明自己的存在,對別人造成影響。例如很多為了網路流量不擇手段的人,或是政治貪污犯等。

張嘉祥:滾地魔。我寫小說的時候一直在想,其實我以前的狀況很像野狗,再加上我又是迴避型人格,和滾地魔去撞車,然後消失的感覺,好像滿像的。

NINI:孫悟空。我覺得祂有點桀驁不馴,你沒有辦法抓住他,像我就是這樣。很多人都覺得傳統國樂器的人就是要有氣質,或是就是要坐著彈,但我就沒有辦法,所以我就覺得我還滿像孫悟空這樣桀驁不馴、很叛逆。

採訪:Yuki、Lala
文字整理:Anita、Lala、Yuki
圖片來源:鄭各均 Facebook、陳藝堂、Mong Tong、58kg、周柏辰、Leo Lee、裝咖人、NINI、Adobe Fire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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